第73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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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又靠近了。 明明男女之间如此近, 该暧昧横生, 他眸里的光色依然冰寒,没染半点情谊,低下头, 疑惑着、试探着、慢慢地贴近她柔软的唇瓣。 那一瞬间, 一股热血不断地往舒明悦脑子里涌,她眼前一阵眩晕发黑,猛地高举起了右手, 用力将那只簪子扎入他后颈。 “噗呲——” 死死地抵住了皮肉和骨头。 他僵住不动了。 舒明悦耳畔的嗡鸣声在一瞬间散去,仿佛归于寂静,滴答,滴答,是秋雨慢吞吞打落房檐的声音。 她手上力道一松,浑身虚软,陷入了无边寒冷和恐惧中。 姬不黩只僵住了一瞬,便仿佛不知道疼痛一般,继续贴近她,他手掌扣在她纤细脆弱的后颈微微用力,强迫她仰头。 “为什么?” 他用一种失望的眼神看她。 舒明悦嘴唇发白,牙齿咬得直打颤,突然失语,一句话都说不出来。 在这一刻,时间变得格外缓慢,被拉成了一条细细的线。 不知何时,雨声突然瓢泼而下,化作了滂沱肆虐。 舒明悦眼瞳里映着姬不黩的面孔,却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,忽然,眼前阴影一散,强迫她的力量也骤然一卸,只听“扑通”一声,耳畔传来重物摔地的声音。 紧接着,一只温暖手掌握住了她。 那只手掌骨节修长,带着微微的薄茧和一道令她熟悉的疤痕,舒明悦僵硬扭头,泪眼朦胧地看去,视线之中映入了一张英俊面孔。 她神思迟钝,一时间没能辨出是谁,茫然地看着他。 虞逻把她抱了起来,手掌抚着她肩头,搂在怀里地一下又一下的安慰。 “没事了、没事了。” 他声音轻柔,说了一遍又一遍。 舒明悦认出他来了。 是虞逻。 突然间,她的泪水便决堤,如断了线地珍珠一般往下掉。慢慢将他胸膛前的衣衫打湿,又“吧嗒”一声落在他手背上,然后舒明悦听见虞逻低头在她耳畔说,“我在,别怕。” 话音入耳的瞬间,舒明悦心里便划过一个念头,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可恶的人呢? 虞逻脱下外衫披在她身上,将她裹了起来,长长的衣摆拖地,把她被撕碎的下袍遮挡得严严实实。舒明悦闭上了眼,睫羽一直颤。 姬不黩撑着手臂,从青石板爬起来,抹了把唇角上的鲜血,看着两人,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戾气,旋即又眉眼淡淡舒展了。 因为他看到了虞逻面上的情绪阴沉,藏着凌厉的杀气。 在这一刹那,他心中原本淡薄的感情突然浓烈起来,腾出一种报复的快感,报复眼前这个男人,报复他玷污了他的表妹。也报复舒明悦,报复她与他苟且,报复她与他私奔。 这种快感传来,连带着胸口处的碎痛和后脖颈上的钝痛都慢慢变得浅淡了。 其实后脖颈上那道伤口很小,虽然一开始疼得猛烈,却并不致死,几抹并不多的鲜红血迹在他冷白的指腹上晕染开来,略微刺目。 不远处,前来寻找北狄可汗的李枕河看着眼前一切,神色怔住。 他手上撑着一把三十六骨油纸伞,雨水顺着伞边如帘子一般垂下,他看着不远处廊庑里的两个人,不,三个人。 一抹极其强烈的震惊和不好的预感顿时充斥的心房。 虞逻把小公主搂在怀里,一直拍着她肩膀轻声哄,他身形高大,便将纤细娇小的小姑娘整个人圈在怀里,此时低着头,脑袋凑得很近,低声说着什么。 外面的雨声瓢泼,李枕河听不清。 但他能看见那姑娘红通着一双眼睛,怔然地仰头看他。李枕河微微一呆,那是一双乌黑纯净的杏眼,里面的光色很亮,此时藏着数不尽的委屈,隐隐约约的几分哀怨间,便好似含了一汪水。 任谁看了,都得怦然心动。 是嘉仪公主,舒明悦。 李枕河在画像中看过舒明悦的容貌,但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她真人。 比画像中的人要灵、要美,似一朵盈盈怒放的花骨朵,一个看起来很娇气可爱的姑娘。 怎么又和北狄可汗在一起了? 李枕河蹙眉,旁边的青衫少年是三皇子,他看起来情况不太好,一手捂着胸口,唇角不断地有血丝涌出,所有的画面汇成一副,不断地冲击他的脑海。 李枕河的眉头蹙了蹙,仿佛正在思忖发生了什么。 很快,就因为知道为什么了。 虞逻把舒明悦放到一旁,朝姬不黩走了过去,走过去,照他面上就是猛地一拳,若不是姬不黩躲得快,那拳头一定会砸在他太阳穴上。 虞逻的神色很冷,不是暴怒,而是一种压抑到极致的冷沉,令人彻骨冰寒。 “可汗!” 李枕河面色陡然大变,丢了手中伞,快步上前。 而第二拳又猛地落了下去。 姬不黩弓身,闷哼一声。 “想知道我们做过什么吗?” 他吐出一口血,笑。 话落,他被虞逻一把摁到了门框上。 姬不黩肌肤本就冷白,此时更白,他看着他,呼吸有些疼痛难耐的急促,却继续道:“你和表妹做的事情,我们都做过。” 虞逻的暴怒,一拳落在他的痛穴上,那双目赤红的架势,显然是要取三皇子的性命。只可惜手中无剑。 李枕河冲过去拦住虞逻的胳膊,又猝不及防地将人撞开,神色强做冷静自持。 “可汗!你要对三皇子做什么!” 虞逻一字一顿,漠声咬牙,“当然是,杀了他。” …… 舒明悦失了虞逻的搂抱后,整个人靠在廊柱上几乎站不稳,浑身都冷,膝盖和脚踝尤其疼。 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,脑海里好像一片空白,生出了一种持久的厌倦之感。 她不想再这样下去了。 她不想再和姬不黩有任何干系,也不想再忍受他丝毫的威胁和强迫。 凭什么,她两辈子都要受他的委屈? 舒明悦眼里情绪怨恨,环顾四下,视线落在那把油纸伞上,定定一停,伞顶尖锐,远胜于那只木簪。 她冒着大雨走过去,弯腰将油纸伞捡起来。 就在此时,一只手掌忽然摁住了她的手,取下了那只油纸伞,他与她十指交握,似乎包裹了她浑身冰寒。 舒明悦茫然地抬眼,便见虞逻将那把伞撑在两人头顶。 “别淋雨。” 他声音微哑,轻柔地说。 ***** 舒明悦和虞逻就近回了普真法师的禅院,他解去了她被雨水打湿的外衫,把她在放在矮榻上,她两只细白的小腿垂足而下,膝盖上露出的血迹和青紫分外刺目。 虞逻在她面前半跪下来,取一方帕巾,去擦她湿漉漉的发丝。 “我命人去烧热水了,一会儿给你洗头。” 舒明悦怔然地看着他,白皙眼皮还泛着红,她张了张嘴,似乎想说话,却嗓子一阵发干。 虞逻一只手继续给她擦头发,另只手则捧着她脸蛋,指腹微微抵着她眼角摩挲了两下,笑问:“想说什么?” 他说着话,深长睫羽轻敛,专注的落于她湿漉的发丝上。 虞逻不是一个温柔的人,他眼角眉梢常带着睥睨和强势,甚至有时会与她面无表情、阴阳怪气,可是他所有的温柔,似乎也全部露于她面前。 她眼眶一酸,又落下泪来。 虞逻动作一顿,捧着了她脸颊,凑过去,抵着她额角,用一种轻缓的声音哄问:“想和我说什么?” 说什么? 舒明悦攥紧了指尖,缓缓垂下眼帘。 她其实,只想问一句话。 问他有没有后悔过,有没有过一丝丝后悔,后悔当初不肯见她最后一面。 …… 彼时,紫宸殿。 殿内的气氛一片死寂,李枕河立身下首,不带感情地将当时情况重复了一遍。 皇帝听完来龙去脉,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,但熟悉的人都知道,此时他已经在震怒的边缘了。 就算三皇子不受宠,也是正八经的皇子,巽朝地界动手打他像话? 但皇帝了解自己的儿子,更了解自己的外甥女,若有所思地低头,淡抿了一口茶,不急不徐问问:“两人为何动手?” 李枕河顿了片刻,摇头道:“臣到时,可汗与三皇子已经动手,当时情况紧急,臣安置好三皇子后,未来得及细问,便匆忙回宫向陛下复命。” 三言两句话便将自己撇了个一干二净。 皇帝冷笑了声,微眯眼眸看他,“是不知道,还是不敢说?” 李枕河毫不心虚,一脸认真,“臣当真不知。” 当时那情况,他虽不知前因后果,但也猜出了七七八八,只是这话不能说,难道把那日三皇子和公主偷情的事说出来?还是揣测三人感情纠葛,到头来给自己扣上一顶污蔑的帽子? 就算陛下不责他,事后舒思暕也不会放过他,他闲得?掺和这些事? 皇帝如何不懂他心思,怕是心中有猜测,不敢说而已,便挥了挥袖子,“行了,下去吧!”说罢,伸手狠狠摁了两下鼻梁骨。 李枕河揖礼告退,躬身后退了两步,然后大步转身离开,紫宸殿重归寂静,一旁的三足鎏金香鼎里烟雾袅袅,皇帝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。